如何提高键盘乐器视奏能力？

0、视奏能力概论

视奏是指拿到以前没见到过的乐谱，也不必听过那个曲子的演奏，直接就可以在乐器上把音乐演奏出来的能力。真正好的视奏并不是说只要能把音弹对就可以，而是要兼顾声部的层次性、动机的演奏设计、和声的进行、曲式的传达、音乐的表情处理，作品的风格等方面。总而言之，在演奏中要注意的所有东西，也都应该是在试奏中需要注意的。虽然在细节方面，我们对试奏的要求不可能像对演奏的要求那样高，在好的试奏在所有方面都不应该有大的问题。

在我看来，视奏对乐器演奏者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能力。

有了较好的视奏能力，一名键盘乐器演奏者才能真正在音乐的海洋中遨游，才能有效地和作曲家对话。如果视奏能力差，那么要通过自己弹的方式来了解一首作品，即便是粗略了解，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这样，演奏者往往就选择通过录音的方式去了解一首作品。然而，通过听的方式，事实上难以真正地了解作品。况且这样的话，听众和作曲家还插入了演奏家的诠释，这种诠释还往往会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这对于一个普通听众或者键盘乐器初学者来说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一个想真正了解甚至学习这个作品的专业人士来说，则往往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即使抛却这些不谈，良好的视奏能力可以让一名演奏者更快、更有效地掌握一首作品。视奏能力和阅谱能力又直接相关，而良好的阅谱能力则是进行作品分析的必备条件。事实上，一个演奏者如果没有良好的阅谱能力（看到谱在头脑中“模拟演奏”音乐的能力），要学习稍微进阶一些的音乐理论都很费劲：如果一个人非要在琴上弹出来才知道谱例上的音乐（片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那么他在学习音乐理论时经常会捉襟见肘。

那应该如何提高视奏能力呢？事实上，虽然视奏是极为重要的能力，但它却不是一个孤立的能力。培养良好的视奏能力涉及到学习和练习键盘乐器中的方方面面。

下面，我就具体来讨论一下如何提高视奏能力。

1、提高识谱能力

要想获得视奏能力，当然要有好的识谱能力。识谱能力并不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简单，而是演奏者在一生中都不断发展和深化的能力。

我们绝对不能说一个人会数音符他就识谱了，就像我们不能说一个人会查字典他就识字了一样。遇到一个音就要去数，就像遇到一个字就要去查字典一样，不光速度慢，而且影响对更宏观结构的理解：拘泥在字词，往往就不会给句子、篇章这些更宏观的结构以重视，甚至难以形成对它们的概念。就像语言不是由一些字随机拼凑而成的一样，音乐也不是由音符随机拼凑合而成的（除非特意这样做的现代作品）。理解音之间的相互关系，在把握音乐作品时是更加重要的。

回到识谱的问题上来。键盘乐器的识谱，只从音符和时值的角度来说（也就是先不考虑踏板、表情记号和音乐的具体处理），包括横向和纵向两个方面。

横向读谱对应每个声部的进行，比如旋律的进行、低音的进行、内声部的进行。把这些横向进行都搞清楚，是我们学习一首音乐作品时必须要做的功课。在识谱时，要识别横向线条中的旋律音程关系，而不仅仅去依靠音符的绝对位置。比如二度对应相邻的线和间上的音符，三度对应相邻的线或相邻的间上的音符，等等。然后，要对更宏观的音型（figuration）有所把握，最简单的比如分解和弦、级进的音型、模进的音型、阿尔贝蒂低音等等。音型不一定要拘泥于以前在书本上和在学习中见过的音型，还要擅于发掘作品本身特有的音型：很多音乐作品都有贯穿整个作品的音型：事实上连音乐中的动机从技术的角度都可以理解为音型。识别和把握这些音型，不仅可以增加读谱速度，而且可以让演奏者在更高的层次去理解作品，去设计在不同地方出现的同一音型应该弹成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如果不一样是应该稍有变化还是要有对比性的变化，等等：这样做可以增加演奏在整体上的一致性和合理性。这一点对于试奏来说也是同样适用的。
纵向读谱对应和声。我们要对常见和声在谱面上的样子很熟悉，比如三和弦及其各个转位长什么样，七和弦及其各自转位长什么样，等等。千万不要孤立地把每个音都数出来再放到一起，而是要和在横向读谱中一样，要注意音与音之间的关系。五线谱相对于由文字组成的书，更像是一幅画儿：音程的级数、旋律的走向和形状、和弦的排列等种种要素在谱子这幅“画”上都有直观的体现。
横向和纵向的综合。如果把和声考虑成一个整体，那么和声的横向进行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和声进行。和声进行在音乐表达中无比重要：那种不知道哪个和声比较重要，不知道哪个音比较重要，也不知道和声之间关系的演奏是不知所云的（这里的知道也包括“潜意识”地知道）。即使是试奏，也不应该是不知所云的演奏：这种演奏是没有价值的。横向和纵向的结合，还体现在另一个重要方面：哪些声部之间是“同质”的，哪个声部之间是“异质”的。比如八度加强和平行三六度，一般就是同质的：我们一般不应该强调同质的声部之间的差异（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强调的），要把它们弹齐，可以设计去使用相似的音色并要保证音量和音色上的平衡。赋格的主题和对题之间，很多音乐的最高声部和最低声部之间，一般来说是异质的。对于这些异质的声部，我们就理应突显它们之间的不同（当然在艺术中所有的表现都应当有分寸）。

除了音符和时值以外，我们还必须注意谱面上的每一个细节。对各种演奏记号的熟悉和把握，在读谱方面的功夫，都是在学习和练琴的过程中不断积累的。而所有这些，都会对视奏的效果有所影响。

2、提高对键盘的熟悉程度、提高演奏能力

这不仅仅指对琴键排列方式的熟悉，而且指手指在键盘上最优运动方式、最优运动轨迹、最优发力方法等方面的熟悉。提高演奏能力为视奏留下了更多的“技术冗余”，使得我们在视奏时更不易出错，更容易获得好的效果。

3、提高指法设计能力

如果一个演奏者一定要把所有的指法都标出来才知道应该怎么弹，那么这个演奏者显然是无法试奏的。视奏能力中的一个重要能力就是对指法进行“即兴设计”的能力，它具体又表现为两方面的能力：

预先设计能力。要想试奏，当然要让眼走在手的前面，也就是要去预先去看还没有弹到的地方。而有经验的试奏者，看到那些音型，就已经（下意识地）预先设计出一套指法。视奏水平与预先设计指法的合理性高度相关。而这种指法设计能力，事实上是在我们在学习曲目中，研究各种指法的合理性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如果一个人只知道谱子上标什么指法就弹什么指法，那他是很难练出试奏能力的：在读谱的时候同时读指法会大大增加读谱的负担（中高级的键盘乐器曲目一般也不怎么标注指法）。更何况，如果一个人只知道按谱子上标的指法弹，他大概率是不理解这个指法设计的：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应该把手作为一个整体的发力点应该放在哪里，手掌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移动最合理，等等。换言之，只单纯把手指与琴键之间的对应关系弄对，并不能说是真正掌握了指法。
临时补救能力。无论一个人临时设计指法的能力有多高超，他也一定会有错判的时候。在这时，他就需要使用一些补救措施，比如一些本不应该用于这种难度曲子的高级技巧，比如在真正演出中很少用到的（因为它不是最优指法设计）、但在试奏中却很实用的技巧。

4、建立手和眼之间的直接对应

初学键盘乐器的人，要弹一个音，一般是先读谱，看看那是什么音（比如是中央 C），然后再决定用哪根手指弹那个音。这里就存在一个冗余的“翻译过程”，就好像一个学英语的人见到“apple”这个词要先把它翻译成汉语中的“苹果”这个词，然后再把“苹果”对应到它的义项上。真正的读谱过程应该尽量直接建立手和眼之间的对应关系，而不要有那个“翻译过程”，就像看到“apple”这个单词马上反应出苹果的概念或苹果的形象。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需要知道那个音是什么了。用一个粗糙的模型来说，在这里有两条通路：1）手和眼之间的直接对应（当然要经由意识的下属部门），负责手指的找位；2）眼与脑之间的对应，负责分析音乐的横向纵向进行、宏观音乐结构、具体控制触键方式等。

5、提高阅谱能力、建立内心听觉

一个演奏者要想具有好的视奏能力，那他在拿到一份新乐谱时，一眼看过去就应该知道这段音乐弹奏出来大概是什么效果：这种能力就对应阅谱能力和内心听觉能力。如果没有这两种能力，即使上面说的四点都能做到，可以把音弹对，但弹出来的音乐好不好就完全是撞运气了（大概率是不好）。因此，要提高试奏能力，就必须要提高这两种能力。而这两种能力在试奏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用处，可以算是音乐中比较高级的能力了：比如用眼睛看比用耳朵听更能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音乐的结构，比如内心听觉事实上是音乐想象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无法想象一位没有内心听觉能力的人如何可以用排列组合以外的方法作曲。

6、了解各种音乐风格、对这些风格有第一手的经验并建立直觉

弹什么像什么，是对好的演奏的一个最基本的要求。这同样也适用于试奏。一个有经验的试奏者，拿到一份新谱子，就应该大概知道这个曲子是什么时期的、什么地域的、哪种风格的、什么类型的、演奏时应该使用什么样的技术、大概是哪个作曲家写的、甚至这个谱子上大概哪些是作曲家的原意而哪些是后世的编辑所加等等一系列信息，即使谱子上完全没有标注这些信息。

这就对试奏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事实上很多人在演奏中也做不到这一点。但它仍然应该是试奏的目标之一，也应该成为检验试奏好坏与否的标准之一。

7、提高音乐预测能力

当一个人对一种题材、一种风格的作品很了解后，他再去试奏这种作品时，就可以有一种“预测能力”，或者说，如果我是作曲家，我在后面会怎么继续写。如果这种预测准确，就可以大大提高了试奏效率；如果这种预测不准确，恰恰就说明这里是一个“彩头”，或者说是一个 surprise，是应该在音乐处理中加以强调的地方。这就像我们在看小说和看电影时，都会对剧情的发展有所预测。要是那些预测都是准确的，说明作者是没有什么水平的：真正的杰作应该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建立起了这种能力之后，试奏者就可以充分与作曲家互动了：他到底写的好在哪儿？哪里值得我学习？到了这种程度，试奏就是一个音乐中的探险之旅：在这个过程中，试奏者去未知的地方去寻找有价值的、有趣的东西。

8、把视奏训练融入到练琴中去

通过以上讨论，我们可以发现，试奏中所用的大部分技能，事实上都可以在练琴中培养。试奏和精练是键盘乐器学习中同样重要的两面：这就像英语学习中的精读和泛读一样。我们通过精读搞明白、并熟练掌握的东西，很容易运用到泛读中。然而这不意味着我们会了精读，就能自然而然地学会泛读了。

精练要想对试奏有帮助，就要用脑子练琴，而改掉死板的练琴方法。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是先练右手，再练左手，然把双手合起来，最后再加表情，那么他估计永远也无法试奏，虽然他可能会演奏得很好。用脑子练琴，就是要想，我为什么要分手练？具体是要练什么？如果本来就没有问题我为什么样耽误时间？我为什么要用这么慢的速度练？在练什么？如果我用一个更快的速度弹没有任何问题（或者可以起到同样的练习效果）为什么要练这个（初学者经常无法判断什么叫“没有任何问题”）？书上标注的指法合理吗？合理在什么地方？我设计的指法和它相比差在哪儿，还是更好或者说更适合我自己（初学者经验也无法判断他自己设计的指法到底好不好，特别是在用更快速度演奏时）？为什么这个音应该重而那个音应该轻？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要表达出的效果又是什么？等等。

如果在精练中能做到用脑子练琴，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在精练中的这些思考在试奏中都可以派上用场。在精练难度比较大的曲子的同时，去视奏一些难度低一些的曲目是非常有益的。它不仅可以增加你在音乐上的“阅读量”、拓展你的“知识面”，提高你的读谱速度和试奏能力（包括前面说到的在试奏中需要的特殊能力，比如临时补救的能力：这种能力在现场演出时也是同样重要的），如果选曲足够合理，还可以取代枯燥无聊的技术训练（《哈农》之类的）。

试奏还可能让你发现音乐更有趣，对音乐产生更大的兴趣。何乐而不为呢？现在就把试奏加到日常练习中去吧！